再论姿态主义
2013-01-07 16:25:14 作者:见内容 来源:人人网 浏览次数: 评论 0 条
然而“童年是难以保全的
然而“童年是难以保全的”这一真理人尽皆知,自从我们各自上了大学之后,彼此间的差异就越发明显,甚至连长得也越来越不一样了。如果要把我们现在外形上最大的差异以最精炼的话概括起来讲的话那就是——她成了“混搭街拍女王”,而我成了“学霸女屌丝”。
你种了两棵树,其中一棵长着长着就歪瓜劣枣了,你也不能怪罪另外一棵太过标致,活活逼得人相形见绌。那当然不行,问题还是在自己。于是我就开始反思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那么注重外表的。于是我想起来了,噢我这学期除了要上本来的专业课和选修课,还要补去年因为去交换而落下的必修课,其中包括那使人略微头疼的线性代数,另外我还要考雅思,要写一篇本科生读书报告,要做沙龙,要看书,于是乎我就成“学霸女屌丝”了。外表是一件需要经营、而且仅仅依靠经营才能维持的事业(实在太过天生丽质仙女下凡的除外),没有时间和精力的堆积,人与人长相间的高下之分并不显著。出众的、有范儿的人,大概是把我花在做矩阵初等列变换上的精力都奉献给美容、购物以及气质修炼上了。
话说到这里依然没有讽刺的意味。我由于专心“学术”而失去了“范儿”,公平合理的交易。我感到不解的则是竟然有像“学术范儿”这种表达。我猜“学术范儿”这个词的意思大概是,一个学者(广义,也包含倾心学术的学生)如果只关心学术成就如何,而忽视了“气质”的同步增进,依然是不够“成功”的,依然只能是“学术农民工”。比如你既要有本雅明那洞穿意象的思考力,还要有他那标志性的“凝视”眼神,配套要齐全才行。你不但要有“知识”,还要有“文化”。不仅是学者,各个文化领域的人都得有各自的范儿,以便相互识别,比如搞摇滚的得有暴烈颓废范儿,搞民谣的得有人文主义范儿,搞民运的得有领袖斗士范儿。搞摇滚的我暂时想不到例子,后面两者我立马想到的是周云蓬和陈光诚,光眼神上就完败了啊,你要人家怎么做出“凝视”的神情。我清楚地记得两件事,一件事是上次草莓音乐节又去看了周云蓬,发现他戴了一副很“潮”的蛤蟆镜,跟他的人文主义歌曲很不搭调,看起来有点尴尬好笑;另一件事是看到美国版GQ给陈光诚拍的宣传照,一身正常的黑色配了一条迎风飘扬的大红色围巾,让人很容易解读出“使命感”、“悲壮”甚至“清高”这样的意味来。然而关键在于,身为盲人的两位,他们自己是不可能看得到那副墨镜和那根围巾的,都是外人硬塞给他们的啊。但是我们并不会责怪他们不好好搭配、没有范儿,而是继续粉他们,甚至为了他们而专门界定一类新的范儿,供他们专用。这就使我想到,盲人依仗自己天生的“优势”,轻轻松松就将自己隔绝于普通人“以范儿取人”的话语体系之外了,就像红色和黑色的禁忌在色盲身上不具威慑力一样。在这种人身上,有没有干货,全凭品质说话,没有人强求他们去处理与其本行无关的事务。
将品质和范儿混淆乱用大概也只是外行人会犯的错误,业内行家笑而不语。一切的原因只在于,外行人对于专业领域一切的了解,都只能停留在表面印象之上。因此公众如何评判公知造诣是否深厚呢,全看公知有没有给人一种造诣深厚、言之凿凿的印象;网民如何断定官员有没有贪腐呢,全看他是不是长得一副“鬼斧神工”的贪官相。然而印象作为一种量人标准之不靠谱,在于(戈夫曼老师所说)印象是可以管理的,可以呈现的。因此所谓范儿说白了也就是一种称职的、甚至是过度的表演。说这个人有没有范儿,就是说他印象管理成不成功,跟素质、气质、品质什么的关系不大。这就好比评价某个骗子是不是一个好骗子时,这个“好”字并不是在说这个骗子的道德是否高尚、人品是否卓越(不然就跟欺骗这一行当的性质相冲突了),而是仅仅采用一种工具的视角,去考察他是否有高超的骗术罢了。这种思路或许也可以用于解读一些时装流派的“渊源”。我们经常在时尚杂志或网页中看到这样的相册——同一位模特将各种衣服搭配在一起,摆出各种姿势,然后下面的解说词写道:这样是OL风,这样是学院风,这样是XX风……服装的魔力之大,竟然可以塑造人的职业、性格形象,以假乱真。
不过话又说回来,角色扮演还真是so much fun啊,那样生活多有意思啊,就像轮番过着不同种类的人生,今天是女白领,明天是女学生,后天是女主妇,大后天还可能是男主妇(只要肯发挥无穷的创造力)。然而对时装(以及一切外在于自身的物件)的依恋,大概是建立在心灵本身的稀薄之上。力道对了,品质和气质本来就是会自然流露出来的,挡都挡不住,根本不需要故意装扮。可是还有人会说,害怕外行人看不出来我有内容,所以必须要故意露一点出来,适当场合适当情境来个一鸣惊人什么的。这就好比有位女性上街,生害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穿了内衣,非要露个一截半截的,以示贞洁,结果反倒流氓了。我的意见是,看不看得出来无所谓,看不出来就算了,拉倒。这并不影响我依然有珍贵的内容和价值。而且,偶尔有个空闲与雅致,逛个街化个妆什么的,在笨蛋面前装个牛逼什么的,也是新鲜的调剂。但也仅仅是调剂。生活的意义绝对是要高于姿态的,姿势水平不等于知识水平,范儿也不能当饭吃。
再多扯一点有关女性的“范儿”的事情。女性大概是比男性更容易受到“范儿”的吸引与误导的吧,我猜。一提到女性的“学术范儿”,我就立刻想到冰心笔下的林徽因(仅这类文学形象)。那整一个大方得体、自在娴熟的沙龙女主人形象啊,穿着品味与价位都不多不少的衣裙、化着浓淡程度刚刚合适的妆容、带着骄傲得恰到好处的神情,在各界名流、学者大牛之间穿梭往来、运筹帷幄、觥筹交错、为人倾倒。你谈起一首诗,她总说那是她最喜欢的、说那改变了她的人生,总能自然而然地背诵出一两句;你说起近来中外局势的变化,她总能回忆起昨日报纸里披露的关键细节,并发表一番饱含情怀与关怀的个人评论。总而言之,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优雅到无与伦比,每一个细节都拿捏得毫无破绽,让一个粗陋的凡人在她面前甚至起了邪心,一门心思只求见她犯一次错、尴一回尬。
其实要让她犯错和尴尬也不是太难,你只需要就那首诗的写作手法再问一个更进一步的问题,只需要无视她评论中夸张的语言、紧紧抓出其内在的逻辑漏洞继续追问,很快地她就应付不来、原形毕露了。如果总结得没错的话,这种经不起推敲的范儿就叫做“附庸风雅”。这样的女性就像一只精心涂绘的纸人,外表光鲜,却又一戳即破。无可否认,被逼到原形毕露的角落里去是很没面子的事,为了避免此类情形的发生,我们只能从一开始就谦卑而虚心,有一说一,仅以所谈问题的实质为焦点,绝不受范儿的引诱。
过去的女性固然有其历史局限性,她们在公共领域通常并不具备真正的影响力,她们的功能与使命本就是做丈夫的花瓶,做毫无破绽的花瓶,而且仅仅是花瓶就够了,花瓶是她们的人生理想。现在花瓶都是骂人的话了,虽然“有范儿”依然是褒义词,虽然我觉得差别不大。
昨天我跟我妈吐过槽之后,我妈告诉我:“要优雅地学术。” 这个形象这个范儿听起来挺有吸引力。但是仔细想想,她说的其实是两件不同的事,第一,你可以搞学术;第二,你要优雅。评判学术的标准里没有“优不优雅”这一项,只有问题意识强不强、逻辑严不严密、论据充不充实云云;优雅本身也跟学术与否无关,那就是一种扮演模式、一套社交礼仪,适用于各行各业、你我他她。所以其实是两条平行的路线、有各自独立的内在价值,想做万众瞩目的“人生赢家”你就要两头都占到,这样别人就会好羡慕好崇拜你的毫无破绽。否则的话,不管不顾,不懂拉倒。